忽然,她停住了手,抬起头,望着远处墨绿色的山峦,喃喃自语。声音很轻,但我离得近,听见了。
“心不狠,生不了男丁……”
这句话,我好像听村里的老人说过。以前不懂,只觉得这话硬邦邦的,带着一股寒气。可现在从娘嘴里说出来,配上她那种空洞又绝望的眼神,让我心里猛地一抽。
娘慢慢地,把目光从远山收了回来。
然后,转向了我。
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啊。
不再是平时的温柔,也不是悲伤。那里面有一种陌生的,冰冷的,像是在掂量,在权衡的东西。她的视线,像一把钝刀子,慢慢地从我枯黄的头发,滑到我瘦小的脸,再滑到我细细的脖子,和我玩泥巴的、脏兮兮的小手。
我僵住了,手里的泥巴碗“啪嗒”掉在地上,摔成了一滩烂泥。
娘在看什么?她为什么那样看着我?
那一刻,我好像不再是她的招弟,她的二女儿。我变成了一个……东西。一个碍眼的,挡路的,需要被处理掉的……东西。
恐惧像无数条冰冷的虫子,瞬间爬满了我的全身。我想哭,想喊,想扑进娘的怀里,求她别那样看我。
可是我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掐住了,发不出一点声音。我只能睁大眼睛,看着娘那双变得无比陌生的眼睛。
她的嘴唇微微动了动,没有出声,但我好像又听到了那句话,这次是直接响在我的脑子里:
“心不狠,生不了男丁……”
周围的空气仿佛不再流动,山里的绿色变得更加粘稠,像一张巨大的、正在收紧的网。家里那头老黄狗不知为何在远处低低地呜咽了一声,夹着尾巴跑开了。
娘就那样看着我,看了很久很久。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只有一片死寂的灰白。
然后,她极其缓慢地,对着我,露出了一个笑容。
那不是笑。
那比阿奶的责骂,比阿爹的沉默,比山里最深的夜,都要让我害怕。
那笑容里,没有一丝温度,只有一种下定决心的、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。
我浑身冰冷,小小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开始发抖。直觉像野草一样在我心里疯长,有一个声音在尖利地警告我:
有什么东西,不一样了。
这个家,我唯一的庇护所,正在从内部开始腐烂,崩塌。
而崩塌的中心,就是我。
娘慢慢地站起了身,阴影从她身后投下来,彻底笼罩了我。
她向我走来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