残阳如血,将紫金山的轮廓染成一片赭红。朱元璋的大营就扎在山脚下的开阔地带,连绵的帐篷望不到尽头,旗帜在晚风中猎猎作响,“明”字大旗顶端的铁矛头反射着最后一缕天光,像要刺破铅灰色的云层。
中军帐内,烛火跳跃着舔舐着铜制灯台,映得朱元璋鬓角的白发愈发醒目。他正俯身看着摊开的舆图,手指沿着长江支流的走向缓缓移动,指腹磨出的厚茧擦过标注着“白鹭洲”的位置——那是明日决战的主战场,也是朱棣最后的屏障。
“廖永忠的水师到位了吗?”朱元璋头也不抬地问,声音里带着连日未眠的沙哑。帐外传来巡营士兵的甲叶碰撞声,还有远处投石车绞盘转动的吱呀声,每一声都像敲在紧绷的弓弦上。
帐帘被掀开,带着一身寒气的廖永忠大步走进来,甲胄上还沾着江雾凝结的水珠。“陛下,水师已在燕子矶待命。三百艘蒙冲舰,五千弓箭手,保证明日拂晓前封锁江面,绝不让朱棣的人从水路突围。”他单膝跪地,甲片撞击地面的脆响在帐内回荡,“只是……江面上起了浓雾,怕明日会影响航速。”
朱元璋直起身,走到帐门口,望着远处江面升起的白茫茫雾气,眉头拧成个疙瘩。“浓雾?”他低声重复着,突然冷笑一声,“正好。让弓箭手都带上火箭,雾越大,火攻越能奏效。”他转身看向廖永忠,目光锐利如刀,“告诉弟兄们,明日之战,不是他死,就是我亡。谁能拿下朱棣的首级,赏黄金百两,世袭千户!”
廖永忠叩首领命,起身时瞥见案上摆着的半块干粮和一壶冷茶——那是朱元璋从清晨到现在唯一吃过的东西。他嘴唇动了动,终究没说什么,转身大步离去。帐外的风卷着寒意进来,吹得烛火猛地一歪,朱元璋看着舆图上被朱砂圈住的白鹭洲,突然伸手抚过那片墨迹,像是在触摸多年前的战场。
“陛下,周德兴求见。”亲兵的声音在帐外响起。
“让他进来。”
周德兴掀帘而入,身上带着硝烟味——他刚从前沿阵地回来,那里的士兵正在连夜加固栅栏,埋设拒马。“陛下,朱棣在白鹭洲的西岸筑起了三道土墙,外面还挖了丈许宽的壕沟,沟里插满了尖木。”他递上一张草图,上面用炭笔勾勒着防御工事的轮廓,“吴良的人守正面,吴祯带骑兵埋伏在南岸的芦苇荡里,看样子是想等咱们进攻时从侧翼包抄。”
朱元璋接过草图,手指点在芦苇荡的位置:“芦苇荡?他倒会选地方。”他突然抬头,眼中闪过一丝狠厉,“让丁德兴带火铳营绕到北岸,明日午时之前,必须把芦苇荡烧干净。朱棣想打伏击,朕就让他的骑兵变成烤猪!”
周德兴愣了一下。丁德兴的火铳营是军中精锐,平日舍不得轻易动用,这次竟要用来烧芦苇荡?但他看到朱元璋眼中不容置疑的神色,立刻应道:“末将领命!只是……火铳营的火药只够支撑三个时辰,要不要让康茂才的辎重营再送些过来?”
“不必。”朱元璋摇头,“康茂才要守粮道,防备张昺那帮人。朱允炆的余孽虽不成气候,但饿极了的野狗也会咬人,不能给他们可乘之机。”他走到帐角的兵器架旁,取下那柄伴随多年的铁枪,枪杆上的木纹被汗水浸得发亮,“明日卯时,吹号出兵。你带左翼,廖永忠的水师从江面策应,朕亲率中军,直捣朱棣的大营!”
周德兴看着朱元璋紧握枪杆的手,指节因用力而泛白。他突然想起二十年前,朱元璋也是这样握着枪,在鄱阳湖的火光里喊着冲锋,那时的陛下鬓角还没有白发,眼神比现在更烈,像团烧不尽的野火。
“末将誓死追随陛下!”周德兴猛地单膝跪地,甲胄撞在地面上,发出沉闷的响声。
夜色渐深,朱棣的大营却比白昼还要忙碌。白鹭洲的西岸,士兵们正顶着寒风搬运石块,加固土墙。吴良站在土墙上,望着对岸朱元璋大营的灯火,眉头紧锁。他的甲胄上缠着绷带,那是前日在角楼被流矢擦伤的,伤口还在隐隐作痛。
“将军,壕沟里的水冻上了,尖木都被冰裹住了,要不要派人凿开?”亲兵抱着盾牌跑过来,鼻尖冻得通红。
吴良摇头:“不用。冰面滑,他们的步兵更难过来。让弓箭手都上土墙,每人备五十支箭,明日天亮前不许合眼。”他低头看着沟里的冰,冰面映着惨淡的月光,像面破碎的镜子。“去告诉吴祯,让他的骑兵离芦苇荡远些,朱元璋老奸巨猾,说不定会用火攻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