亲兵刚跑下去,朱棣的身影就出现在土墙上。他裹着件黑色披风,披风下摆沾着泥土和草屑,显然刚从各营巡查回来。“怎么样?”他望着对岸的灯火,声音低沉。
“陛下,一切就绪。”吴良侧身让开,“只是……粮草只够支撑三日了,要是三日之内不能击退朱元璋,弟兄们怕是……”
“没有怕是。”朱棣打断他,声音冷得像冰,“明日之战,退一步就是长江,再退就是死无葬身之地。告诉弟兄们,谁能守住白鹭洲,朕封他为侯,世代镇守南京!”他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,里面是几块压缩的干粮,“这是从皇宫带出来的,你分下去,让各营的百夫长都尝尝,记住这味道——这是咱们拼死也要守住的东西。”
吴良接过布包,指尖触到干粮的硬度,突然鼻子一酸。他跟着朱棣从北平打到南京,见过最惨的败仗,也见过最险的胜利,却从未像现在这样觉得前路茫茫。“陛下,张昺那边……要不要再派人联络一下?让他们从背后袭扰朱元璋,或许能减轻些压力。”
朱棣冷笑一声:“张昺?他恨不得朕和朱元璋两败俱伤,好让朱允炆回来捡便宜。不必理他,等收拾了朱元璋,再慢慢算他的账。”他转身往土墙下走,披风在风中展开,像只黑色的大鸟,“让张玉带亲卫营守中军帐,没有朕的命令,谁也不许靠近。”
吴良望着朱棣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,突然觉得这白鹭洲像座巨大的坟墓,明日的厮杀,不过是提前敲响的丧钟。
三更时分,朱元璋的大营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梆子声。康茂才正带着辎重营清点火药,听见声音吓了一跳,以为朱棣夜袭,忙拔刀喊道:“戒备!都给我戒备!”
却见周德兴从帐外跑进来,手里举着支火箭:“不是夜袭!是丁德兴那边得手了!”他指着南岸的方向,那里火光冲天,映红了半边夜空,芦苇燃烧的噼啪声隔着江水都能听见,“朱棣的骑兵营怕是要变成火海了!”
康茂才松了口气,笑着捶了周德兴一拳:“还是陛下有远见!这把火一烧,看吴祯还怎么玩伏击!”
周德兴却没笑,他望着火光,眉头紧锁:“别大意。朱棣还有后手,明日的仗,才是真的硬仗。”
此时的朱棣大营,已是一片混乱。吴祯带着骑兵从火海里冲出来,不少人身上还带着火苗,在雪地里打滚灭火。朱棣站在土墙上,看着熊熊燃烧的芦苇荡,脸色铁青。“朱元璋……”他咬牙切齿地吐出这三个字,突然转身对吴良喊道,“传朕令,放弃第一道土墙,所有兵力收缩到第二道防线!弓箭手全部上土墙,火油准备好,让他们尝尝火海的滋味!”
天快亮时,风停了,雾却更浓了。朱元璋的士兵们列着整齐的方阵,站在白鹭洲对岸,甲胄上结着白霜,手里的兵器在雾中闪着冷光。朱元璋骑在乌骓马上,铁枪斜指地面,望着对岸模糊的土墙轮廓,突然举起枪尖指向天空。
“弟兄们!”他的声音透过浓雾传出去,带着穿透一切的力量,“今日,我们要为大明除贼,为天下正纲常!随朕——杀!”
“杀!杀!杀!”山呼海啸般的呐喊震得雾气翻滚,投石车的配重臂缓缓升起,蒙冲舰的橹声从江面传来,一场决定天下命运的厮杀,在黎明前的浓雾中,拉开了序幕。
朱棣站在第二道土墙后,听见对岸的呐喊,猛地拔出腰间宝剑,剑尖直指前方:“弓箭手准备!火油——上!”
土墙后的士兵们举起弓箭,油桶被推到墙沿,火折子在雾中亮起点点火星。每个人都知道,今日过后,要么是朱明正统的重建,要么是燕藩霸业的崩塌,而他们,都是这场洪流中,无法回头的浪涛。
雾气里,隐约传来了第一声号角,尖锐得像要撕裂黎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