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军大帐的羊皮帘被风掀起时,卷着半捧雪粒子撞在炭盆沿上,溅起细碎的火星。我把苏沐清冻得发红的手塞进自己狐裘里,指尖蹭过她腕间的翡翠镯子——那是我前日送她的,暖玉温凉,刚好抵得住北疆的寒气。萧战站在地图前,玄甲上凝着薄霜,见我们进来,立刻沉声道:“殿下,李老将军在偏帐等了两刻钟。”
偏帐的门帘是用去年猎的黑狐皮缝的,掀开时带着股淡淡的骚味。李苍坐在炭盆边的粗木凳上,膝头搭着件旧棉袍,玄甲的甲片磨得发亮,左胸护心镜缺了一角——那是二十年前他替先皇挡冰原人羽箭时留下的伤口。见我进来,他生硬地直起腰,双手按在膝盖上,声音像生锈的刀:“监国殿下。”
我解下外袍扔给萧战,在他对面坐下,指节敲了敲桌角的青铜酒壶——壶身烫得能焐热手心。苏沐清笑着斟了杯酒,青瓷盏底在木桌上磕出轻响:“老将军喝口桂花酿,加了姜,驱驱寒气。”李苍盯着酒盏里的琥珀色液体,喉结动了动,却没伸手:“殿下有话直说吧,是要调我去守粮草营?我手下的兵虽老,砍冰原人的脑袋还够用。”
“不是调兵。”我从袖中抽出卷黄绢,封皮上盖着刑部的朱红大印,“是令郎李昭的案子——天衍宗弟子吴三招了,通敌信是他塞进制书坊的。”李苍的瞳孔猛地收缩,粗糙的手掌瞬间攥住腰间的刀柄——那柄刀是他当年平定南疆叛乱的战利品,刀鞘上刻着“镇北”二字,刀身还沾着冰原人的血。“殿下莫要消遣我。”他的声音里带着颤音,“刑部的人说昭儿的信是从冰原商队里搜出来的……”“商队的掌柜是天衍宗的暗桩。”我翻开卷宗,指尖点着供词上的指印,“这是吴三的画押,他收了齐鹤三百两黄金——齐鹤要的不是令郎的命,是你对帝朝的忠心。”
李苍伸手去抓卷宗,指甲缝里还嵌着昨日修城墙的泥垢,翻页时把纸角揉得发皱。当他看见“齐鹤”二字时,突然发出一声闷吼,一拳砸在炭盆上——火星子溅得满帐都是,烧着了他袖口的棉絮。苏沐清赶紧递过绢帕,他却像没看见似的,双手攥着卷宗,指节泛白:“我就知道!昭儿三岁时跟着我在城墙上守夜,连冰原人的话都不会说,怎么会通敌……”他的声音突然哑了,抬头时眼眶发红,“殿下,您为什么要查这个?”
“因为镇北关的城墙是你一块砖一块砖砌的。”我往前探了探身子,声音放得像对老友说话,“三十年前,你带着一百个兄弟用冻土夯墙,手冻得流脓也没歇;二十年前,冰原人十万大军压境,你抱着高烧的昭儿站在城头骂了三天三夜;十年前,你把自己的俸禄全捐给了遭雪灾的百姓——这样的人,帝朝不能负。”我掏出另一封急件,火漆上印着“御书房”三字,“今早刚到的,令郎已经从大牢里放出来了,此刻正坐苏家的暖车往镇北关赶——车垫铺了三层羊绒,不会冻着。”
李苍接过急件,指腹摩挲着信封上的金线,突然哭出声——不是号啕,是压抑的、像被掐住喉咙的闷响。他的眼泪砸在信纸上,晕开“李昭”两个字:“我昨天还梦见昭儿蹲在大牢里,说要吃我烤的羊腿……”苏沐清递过帕子,他接过擦了擦脸,粗糙的掌心把帕子揉成一团:“殿下,我之前还怀疑你——怀疑你是个只会躲在帝京的毛孩子……”“我没怪你。”我拍了拍他的肩膀,甲片硌得我手心发疼,“换做是我,儿子被冤枉,也会对朝堂心寒。”我掀开帐帘,指着外面的雪夜:“可天衍宗不会因为你的心寒就停手——他们要烧粮草营,要毁镇北关,要让冰原人的马蹄踏碎中原的稻田。老将军,你愿意和我一起,把这些杂碎赶回去吗?”